我的姑姑

我有一位姑姑,是个天生的傻瓜。傻瓜不是神经病。我叫她万扬姑。

万杨姑和我家在一条街道,村里有五条街道,中间是主街道,自北向南,五条街道像是五条平行的线,我们都在自北向南的第二条街道上。

万杨姑,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,就在村里到处转悠。我家在七组,挨着二组、六组、一组、和大队,这就是万杨姑的主要活动地点。

小时候我的同学说,那个女人是个瓜子,我远远地看到了万杨姑,我说那是我姑,不是亲姑,但是我把她叫姑呢。于是,和我关系好的,都不骂我姑是瓜子了,和我关系不好的,还准备打我姑。

我记得有一次,我和一位同学发生了冲突,放学之后,那位同学让我放学不要走,他把我拉到了学校门口出门右转再左转的一个墙的西边。

在那位同学准备打我,还没有打的时候,我瞥见了我姑在附近转悠,我姑像个幽灵一样,整天在街道上转悠,她的眼球似乎一直很浑浊,头发剪得短短的,总是低着头在转悠,也不知道在为什么转悠,但是她身上不脏,我姑的妈妈,也就是我叫婆的一位中年妇女,和我妈关系很好,她和我妈一样,都是很勤劳本分的一个人。

同学准备打我了,我因为小,很害怕,我姑看见我了,她捡了一块砖头,走了过来。很多孩子都害怕了,不知道大家害怕的是砖头,还是我姑,还是作为傻瓜的姑姑手里拿了一块砖头。

我姑说,把攀攀放开。

准备打我的人对我姑说,你想干啥,来来,你给我头上砸,我不怕你。

我姑二话不说,走上前去,还没等砸上去,那个准备打我的人,跑开了。

那天我姑保护了我。

我和我姑一起向家里走去,我和我姑说了很多话。我姑言语不清,思维也不清晰,但是我那天很认真在问她一些问题,然后听她模糊不清的诉说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话。

我是个小孩子,但是我隐约感觉到了,就算是一个大家眼里的无用之人,也不一定是没有温度没有爱的。我姑肯定自己也不想傻,但是,因为我姑傻,我那位婆,也就是我姑的妈妈,也一定忍受了很多压力吧。我姑似乎都35以上了,还在街道游荡也不是一个办法。

我姑的打扮都像是一个男生了,短短的头发,含含糊糊的没有女性柔美尖利的嗓音,全身都没有残疾,也就是因为上天收走了她感受痛苦的敏感性吧。

上初中的时候,我学了一点知识,有一次我路过我姑身边,我低着头准备走开,没叫她姑。

晚上的时候,她来到了我家,给我妈说,我现在都见她不叫姑了。

我妈把我叫了出来,说这是你姑,你以后见人要叫呢。我喊了声姑,我姑开心地笑了,满意地走了。

我其实不是嫌弃她傻,我那段时间,不知道咋了,见了熟人都不想叫,傻的不傻的,我都低着头走了,可能是年少的叛逆和自尊心吧。

从那以后,无论我哪次见到她,我都会叫一声,姑,前面不加万杨,加人名字没有直接叫称呼亲切!

我大学毕业已有三年,过去十几年了,我还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情,当然我也不会忘了我姑。我姑就是我姑,她是我生命中和我有着联系的一个人,前年听说,我姑终于找到了一个婆家,对方也是一个稍微有点傻的小伙子。我姑专门跑到我们家,来给我们说这件事,其实我们都知道了。我姑看上去很高兴,甚至有点含蓄和害羞了,说那个人还会骑摩托车带着她,还会做饭,还会干什么什么的一大堆,我姑是想和我们分享她的快乐啊。

我姑出嫁了。现在应该有孩子了吧。我希望她和她的那位丈夫,幸福一生。

人世间的很多事,很多人,很渺小,很卑微,我们对别人的尊重,对生命的尊重与爱,就是自我的存在意义与救赎,我当然希望这个世界鲜花盛开、鸟唱虫鸣,希望我姑从小就正常,可以享受青春和爱情。但如果真的黑夜来临,那人人都用爱去对待这个世界的话,将它变成一座花园,月光和日光就没什么不同,那不是漆黑,那只是偶尔路过的阴云,云层之上,皎洁永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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